齐瑜篇·十五 古今多少事，渔唱起三更[1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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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然，我并未阉了他，只是将他伪装成太监送入宫中。至于阉不阉，那就是陛下的事了。

    nbsp陛下看到他时也是一怔，轻声质问他是谁。顾言怂得将头埋进了地里，颤声说，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谁。

    nbsp我让他侍奉在陛下身边，陛下并未反驳，算是默许，但神色似有不悦。我知道，没有人能在她心中取代姑父的位置，但她太累了，也太孤寂，只是将顾言放在她身边养养眼、打打趣也是好的。

    nbsp顾言果然不同于一般拘谨庸俗的男人，他在战战兢兢了一段时间后，得知陛下并非暴君，反而待周围人亲厚宽仁，才缓缓放下心来，大着胆子同她说话。

    nbsp他很清楚自己的作用，每日打扮干净，说些好听的话供陛下放松心情，且害怕群臣告他男宠擅政或宦官摄政，从来不肯谈及任何政事。陛下对他放宽了心，渐渐的，他也知道了陛下的一些过往，知道了他像极了陛下还是公主时的驸马。

    nbsp他向我提及此事时，语气中尽是毫不掩饰的不甘。

    nbsp果然还是男人的嫉妒心最强，能像姑父一样大度的男子何其之少，我暗笑道。

    nbsp“何必同一个死人争呢？”我随意宽慰道，“左右他们都死了，陛下作为帝王，身边可只有你一个男宠，不是吗？”

    nbsp他终究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。

    nbsp顾言他很识趣，知进退，从不妄议朝政，只细心打理陛下的起居，说些市井趣闻为她解闷。

    nbsp陛下批阅奏折至深夜时，他便安静地在一旁磨墨添香；她凭窗远眺时，他便吹一曲清越的箫，那调子有时竟与陛下记忆中所奏有几分神似。

    nbsp陛下虽从未明言，但眉眼间的倦色，确因他的陪伴而消减了几分，他成了陛下枯寂岁月里的一泓清泉。

    nbsp日子一日日流逝，然陛下的身子，却在这一片升平中悄无声息地垮了下去，咳嗽日益频繁，案头巾帕上时见血丝，昔日挺直的脊背，也渐渐佝偻。

    nbsp群臣上表，请立国本。奏折中，有恳请立我为储的，亦有直言当立皇孙齐川的，陛下将那些奏折留中不发，独独召我入宫。

    nbsp暖阁内药香弥漫，她倚在榻上，面色苍白，目光却依旧锐利，直直落在我身上。

    nbsp“姮儿，群臣之议，你怎么看？”

    nbsp我跪在榻前，握住她枯瘦的手，那手冰凉。“陛下，臣无意于此，当年所求，从非权位，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nbsp只是为了你。

    nbsp但我终究没有说出口，她懂我，就足够了。

    nbsp“你真的不想要这权力吗？”

    nbsp我摇头，坦言道，“我齐姮，曾为罪臣遗腹子，阶下之囚，是陛下亲自教养了我；也曾位极人臣，万人之上，权力对我来说不过是实现抱负的工具，如今我的抱负都实现了，不必再进一步。”

    nbsp她凝视我良久，叹道，“朕都知道，可川儿……他终究年轻，朕放心不下，这江山，交给你，朕才能瞑目。”

    nbsp“陛下，”我抬头，迎上她的目光，言辞恳切，“臣志不在此，亦非承统之选。齐川是太子嫡脉，名正言顺，且天资仁厚，敏而好学。有臣与诸公辅佐，必能承您之志，承继大统。若立臣，恐生不必要的波澜，非社稷之福。”

    nbsp她闭上眼，胸口微微起伏，显是动了气，又或是被深深的无力感攫住。

    nbsp“你……也要弃朕而去吗？”

    nbsp“臣从未离去，”我喉间哽咽，“臣只是希望陛下能真正为自己活一次，而非永远为这江山、为他人谋划。立齐川，亦是遵循礼法正统，安定人心，臣愿以性命担保，必竭尽全力，护他周全，助他成一代明君。恳请陛下成全。”

    nbsp三辞三让，每一次她的失望便多一分，我的坚持亦更深一层。最终，在那场无人知晓的深夜长谈后，她终是松了口，声音疲惫已极，

    nbsp“罢了……就依你吧。”

    nbsp元熹十年冬，皇孙齐川被立为太子，入主东宫。

    nbsp此后，陛下身体更是江河日下，诸多政务渐交太子处置。我从旁辅佐，倾囊相授，与太子相处倒也和睦，颇有几分兄友弟恭之象。陛下偶尔强撑病体听政，见朝堂平稳，太子日渐沉稳，眼中终是有了些许欣慰。

    nbsp元熹十一年秋，陛下已油尽灯枯。病榻前，她屏退左右，只留下我与顾言。

    nbsp她看向顾言，目光温和却疏离，“这些年来，辛苦你了。朕会赐你爵位田宅，保你后半生无忧。”

    nbsp顾言跪在榻前，重重叩首，抬起头时，眼眶晶莹，“臣不要爵位。陛下若去了，臣便去守皇陵，日日清扫殿宇，岁岁供奉香火，陪陛下说说话……免得陛下孤单。”

    nbsp陛下怔了片刻，终是轻轻叹了一声，没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nbsp寝殿内最后只剩下我。她示意我上前，我将她轻轻揽入怀中，她的头靠在我肩头，轻得像一个三岁孩童。

    nbsp她絮絮地说着，气息微弱，时断时续，

    nbsp“姮儿……朕又梦到了年少之时……那海棠花开得真好，三哥在斜晖阁伴我吹箫，母后和翊娘娘在行宫画舫上悠悠闲谈……秋狩之时，父皇总会带着我和母亲溜去微服私访，他抱着我看灯花爆竹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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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nbsp夜梦先帝、太后，如平生欢。

    nbsp她的目光涣散，仿佛穿透殿顶，望见了遥远而明亮的往昔。

    nbsp“还有谢贞观，他穿着那身盔甲，真是好看……他说，瑜儿，向前走，别回头……”

    nbsp“向前走……可我走了这么久……怎么还是……觉得冷呢……”

    nbsp“就快到了，”我抱紧她，低声哄着，如同她多年前哄劝那个雪夜而来的少年，“就快见到他们了，就不冷了……”

    nbsp她极轻地笑了一下，眼角有泪滑入鬓角，“我总是忍不住回头……回头就看到他站在那里，浑身是血……还有朝儿，他最后看我的眼神，像被丢弃的小狗……”

    nbsp她剧烈地咳嗽起来，我忙为她拭去唇边血沫，她的手冰凉，紧紧抓住我的衣袖。

    nbsp“这一生……太长了些……”

    nbsp她喘息着，声音几乎听不见，“争了一辈子，斗了一辈子，护了一辈子人，也负了一辈子人……到头来，身边只剩下你了……”

    nbsp“陛下……”我喉头哽咽，说不出话。

    nbsp“别叫我陛下，”她摇摇头，“此刻，我只是你的姑姑……只是一个……很累很累的老人……你若真想唤，就唤我一句母亲罢……”

    nbsp“娘……”

    nbsp我毫不犹豫地轻声唤道，眼泪夺眶而出。

    nbsp她停了一会儿，积攒着最后的气力。

    nbsp“那把椅子，太冷了……坐上去，才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，我总怕你与我离心，逃不过这天家父子的厄运。我护住了江山，推行了新政，开创了盛世……可午夜梦回，竟想不起多少快活日子……仿佛总是冬天，总是下雪……”

    nbsp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，声音越来越低。

    nbsp“姮儿，你说……若有来世，我想只做齐瑜……不做公主，不做摄政王，不做皇帝……就做一个寻常人，春日赏花，秋日煮酒，不必背负那么多……”

    nbsp我紧紧抱住她，泪水无声滴落。

    nbsp她忽然微微睁大眼睛，望向虚空，唇边漾开一个极淡极虚幻的笑意。

    nbsp“母后……父皇……他们来接我了，我要回家了……姮儿，你要保重……”

    nbsp“不，你别丢下我，你怎么能丢下我呢？我们已经相依为命近乎五十载了……”

    nbsp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，目光涣散，仿佛透过重重宫阙，看到了极远的地方。

    nbsp她在我怀里极轻地笑了笑，像是释然，又像是无尽的怅惘。

    nbsp最终，那抹笑意凝固在嘴角，握着我手的指尖微微一松，缓缓垂落。

    nbsp殿外秋风萧瑟，卷起满地枯叶，呜咽着穿过空寂的庭廊。

    nbsp天地间，最后一丝暖意，也随她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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